正被中國結束的香港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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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中國收緊懷抱，香港的一個時代正在結束

香港與中國內地的整合是早已規定好了的事情，但整合的速度卻快於進度安排。香港目前正受到來自北京和香港當地領導人要求其向內地形象靠攏的與日俱增的壓力。

NED LEVIN / CHESTER YUNG

2016年 09月 26日 12:05

早在上世紀80年代英國與北京方面就移交香港主權一事進行談判時，香港與中國內地的整合就早已是規定好了的事情。2047年是香港與內地完成整合的時間。

這一整合的速度目前要快於進度安排。

長久以來，香港一直是共產黨執政的中國內地旁邊的一個實行自由貿易、有可信賴的法院系統的西方前哨站，而現在，它正受到來自北京和香港當地領導人要求其向內地形象靠攏的與日俱增的壓力，盡管北京方面保証說，在1997年完成主權移交後，香港仍將保持高度自治狀態50年。

香港立法會議員、出版界人士以及新聞記者們說，香港的意見表達自由正在受到限制。不久前，幾名擬參與香港立法會選舉的人被取消了候選人資格，理由是他們支持香港獨立。香港當局已經向教育工作者發出警告，要他們遏制年青人對香港獨立的興趣。

受中國規模巨大的經濟的影響，香港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依賴中國內地。內地的商界大亨和國有企業正在大舉收購香港的資產，其中包括香港最主要的英文報紙和優質房地產項目。

一些新動工的公共基礎設施項目，包括一座投資數十億美元的跨珠三角大橋以及一條連接內地的高速鐵路，注定將使香港與華南地區的地理聯系達到前所未有的緊密程度。

35歲的楊繼昌不久前被取消了參選香港立法會的權利，他表示，許多香港人過去在內地人面前有一種優越感，因為香港享有法治和言論自由，而香港人現在更像是中國的二等公民。香港立法會有70個議席，其中近半數議席保留給“功能界別”，這些界別大體上代表親北京和商界的利益。

中國共產黨內部排名第三的政治局常委張德江已表示香港具有中國其他城市沒有的獨特優勢，也批評了“極少數人”的港獨傾向。

掌控香港是習近平面臨的一大考驗。隨著習近平從其他派別收攏控制權，他已成為幾十年來中國最有權力的領導人。在北京眼裡，中國面臨著周邊的威脅，從新疆西部地區的維吾爾族武裝，到西藏獨立勢力和台灣獨立分子。縱容香港人推進獨立進程，將遺留一個充滿麻煩的先例，並有可能誘發更多地區自治和政治改革的想法。這可能讓習近平在共產黨內的政敵更加大膽。共產黨將在明年形成新的領導集體，習近平希望能主導這個領導集體。

陳方安生曾擔任香港政務司司長，即香港政府的二號人物。她在近期的一次演講中稱，香港的法治和公民自由正受到如此嚴峻和快速的挑戰，以至於這些挑戰都不再讓人感到意外。

她指出，香港本地大學的學術自由受到了威脅，當地記者遭到一系列暴力襲擊，以及多名書商失蹤，再次出現時已遭到內地警方的拘押。

北京曾承諾改變目前香港特首由一個1,200名親北京人士和商人組成的選舉委員會選出的現狀，而改為特首由普選選出，香港一些年輕人對這一承諾缺乏進展而感到沮喪，並開始支持獨立。這相較2014年由學生領導的佔領中環行動又向前邁進了一步，因為佔中要求的是民主，而非立馬與中國決裂。在9月4日的香港立法選舉中，包括一名曾協助領導佔中的23歲大學生在內的一些主張香港進一步自決的候選人贏得了席位。

中國國務院港澳事務辦公室在香港立法選舉後曾警告稱，“港獨”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和香港特別行政區有關法律，損害香港的繁榮穩定。該辦公室表示，堅決支持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依法懲處“港獨”活動。

中國否認有任何加大向香港施壓的舉動。內地官員繼續呼吁嚴格遵守基本法，遵守“一國兩制”原則。基本法在香港主權移交給中國後在香港起著憲法作用，而“一國兩制”則保証香港可以有不同於中國內地的生活方式。

香港的領導人表示，香港繼續享有高度自治。與內地相比，香港依然是自由的堡壘，可以舉行街頭抗議，能夠自由接入互聯網，擁有一些可以對內地的政策進行批評的報紙。中國曾試圖在香港引入一部反顛覆法，但在50萬香港人走上街頭舉行抗議後，這一嘗試2003年被擱置。

香港在英國統治時期也算不上什麼民主典范，而且中國也向香港提供了不少好處。得益於中國經濟飛速增長，自從回歸以來，香港本地生產總值(GDP)實現了可觀的增長。

但香港在中國經濟中所扮演的角色已不如以往重要。1997年時，香港GDP相當於中國總體GDP的18.5%。而到2015年時，這一比例降至僅2.9%。香港的食品供應目前很大程度上依賴中國內地，2015年香港境內80%的旅遊消費來自內地遊客。

新界鄉議局(Heung Yee Kuk)是一個代表香港中心之外農村地區利益的咨詢組織，長期支持中央政府。該機構旗下研究中心主任薛浩然(Kingsley Sit)說，香港的特別行政區地位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這是不切實際的。他表示，大勢所趨是逐步融入中國；香港獨立的可行性又能有多少呢？還是明智一些為好。

電影《十年》(Ten Years)折射了香港的憂慮，這部電影由幾個小故事組成，虛構了一個十年後政治上受到限制的香港，去年意外獲得成功。在其中一個小故事中，內地官員實施暗殺手段，力圖推動在香港通過國安法。在另一個小故事中，一名普通話說不好的出租車司機很難找到生意，因為香港本土的粵語已經淪為第二等級的語言。

這部在內地被禁的《十年》摘得了香港電影金像獎(Hong Kong Film Awards)的最佳電影獎項。但許多香港影院要麼沒有放映，要麼沒有增加場次以滿足觀影需求。內地官方的中央電視台(CCTV)和互聯網巨擘騰訊控股有限公司(Tencent Holdings Ltd., 簡稱：騰訊控股)也撤出了在內地播放金像獎頒獎典禮的協議。CCTV、騰訊控股以及金像獎組織者沒有回復記者的置評請求。

在擔憂中央幹涉香港事務的同時，外界也在質疑香港能否繼續保持其作為頂級金融、商業和貿易中心的地位。就在10年前，香港的集裝箱碼頭還是世界最為繁忙的港口，如今隨著上海等中國內地港口的崛起，去年香港的世界排名已下滑至第五位。匯豐控股(HSBC Holdings PLC)今年決定不將其總部從倫敦遷到香港，理由是倫敦的人才資源和國際地位更佳。

早在19世紀40年代，香港就成為了被爭奪的對象，當時一名不服從命令的英國人在第一次鴉片戰爭中佔領了香港島。這個殖民地由於實行低稅率、自由市場政策和西方式的法治，後來發展成為一個主要的貿易和金融中心，香港人口目前已超過700萬。

上世紀80年代，英國和中國就移交香港主權達成協議，中國控制香港的外交和國防事務，香港則可以在50年內保留其司法體制，管理其貨幣，並自主制定其社會政策。

2047年到底會發生什麼還很難說。香港許多本地人希望中國內地能夠民主化，且假以時日與香港的政治體制趨同，而非反過來，讓香港的政治制度向大陸看齊，雖然1989年的天安門事件就已經讓這一期望受到打擊。

相對照地，北京認為把香港拉近中國經濟的軌道能夠贏得人心。他們為香港商人在大陸經商提供優惠待遇，鼓勵大陸公司在香港投資，讓數以百萬計的大陸遊客前往香港旅遊，給香港的酒店和商店帶來繁榮。中國還將香港作為主要的人民幣國際交易中心。

這一戰略在很多方面適得其反。大陸遊客大量湧入之後，香港一些中產階級居民抱怨到處人滿為患，還擔心本地人會承受房地產價格上漲造成的壓力。旅遊業增長的同時，一些香港人開始將大陸遊客稱為“蝗虫”，湧入香港吸幹了他們的資源。

一名中國政治學者稱，面對不斷壯大的反對聲浪，北京決定，繼續向香港派發經濟福利恐難見成效，必須更高調地介入香港事務。

香港科技大學社會學者丁學良說，他們派了很多糖，最後意識到給了那麼多，卻依然沒法解決問題，所以必須採取強硬措施。

北京在2014年發布了一個政策文件，強調了香港自治權力的邊界。北京還曾由高級官員出面主持，讓香港的立法會委員到深圳就香港的政治制度進行對話。在2014年的大規模街頭抗議中，深圳成了北京的安全和政治官員主持坐鎮的指揮中心。

丁學良估計，中國內地在香港有超過10萬人在幫助監視這座城市。

中國政府在香港的聯絡辦公室的一名官員沒有對本文置評。

香港人對於內地司法部門侵犯香港的司法主權很敏感。去年，香港的幾名書商消失不見了，此前他們出版了一本薄薄的揭秘中國領導人風流韻事的小書。這些人後來被証實在中國內地遭到拘押。

其中一位名叫林榮基的書商獲釋後於今年6月舉行了新聞發布會，指控說他在深圳一個邊境口岸被誘捕，然後被中國中央政府的一個特勤部門在沒有起訴的情況下關押了八個月。他說，自己和四名同樣被關押的同事此前在中國內地做出的聲明都不算數，這些聲明都是在被強迫的情況下做出的。

林榮基說，他的一個名叫李波的同事直接從香港被誘騙到內地，盡管根據香港的自治安排，中國的執法機構是被禁止在香港開展工作的。

身為特區行政長官的香港最高官員樑振英說，他將致信內地政府部門表示關注，並呼吁對當香港居民在內地被拘押時、內地有關方面通知港府的機制進行調整，而香港親民主派的立法會議員及活動人士指責樑振英的這一姿態不夠強硬。

中國公安部承認香港和中國內地之間的通報機制不完善。

李波曾表示，他是自願訪問內地以協助一項調查。記者未能聯系到他就此事發表評論。

根據香港記者協會(Hong Kong Journalists Association)的數據，目前在香港26個主流新聞媒體中，中國政府或內地企業直接控制或控股的媒體有八家。該協會表示，這導致香港新聞自由權不斷被侵蝕。

該協會提及了中國互聯網巨頭阿裡巴巴集團(Alibaba Group Holding Ltd., BABA)去年年底收購《南華早報》(South China Morning Post)的交易。阿裡巴巴集團執行副主席蔡崇信(Joseph Tsai)表示，《南華早報》的獨立性將不會受到影響。

他在接受一個香港新聞網採訪時還表示，香港報紙對中國的報道不健全，因為這些報紙往往站在西方角度。他表示，《南華早報》將從另外一個角度進行報道。

中國移動(China Mobile Ltd.)和騰訊(Tencent)等中國內地的公司主導了香港的恆生指數。香港主權剛剛回歸中國的時候，香港上市公司中市值排名前10的幾乎都是匯豐等老牌英資公司或香港本地大亨擁有的企業集團。

而目前在香港的公共土地拍賣中，中資開發商的出價往往超過香港本地開發商。香港政府會定期拍賣公共土地的使用權，而許多中資開發商背後都有政府支持。例如，中國五礦集團公司(China Minmetals Corp. )的一家下屬企業出價40億港元（合5.15億美元）拿下了香港九龍地區一幅10,530平方米的濱海地塊，用於興建豪華住宅，出價遠超市場預期。

目前在香港各大學就讀的學生中，來自中國內地的學生佔了12%，而1996-97學年時尚不足1%。

香港教育局8月份表示，鼓吹港獨的中學教師將被取消教師資格。香港特首樑振英則將青少年對港獨感興趣與吸食毒品相提並論。

許多新當選的香港立法會議員對此提出異議。

25歲的新任議員遊蕙禎說，我們香港人民要把握機會決定自己的前途。她認為緊張狀態不會快速消散。她說，自決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