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1日 星期六

中國與俄羅斯無聲的較量



中國與俄羅斯無聲的較量
ROBERT D. KAPLAN 2017117
沿著中古唐朝與元朝橫貫歐亞大陸的貿易路線展開的中國「一帶一路」,是一項過於高遠的經濟擴張計劃,因為和所有宏大戰略一樣,它滿懷抱負。但歐亞大陸的未來,是在其規劃之初就已經決定了的。
中國領導人想令自己的國家成為全面的超級大國,這條新的絲綢之路有助於達成他們的若干目標。它是對中國已修建完成的大量公路、橋樑、管道和鐵路進行的一次品牌塑造,把中國同能源豐富、一度由前蘇聯控制的中亞國家聯繫起來。在這個過程中,「一帶一路」還試圖開發中國境內與中亞接壤的穆斯林地區,同時對該地區形成包圍。
再向西,中國有意與伊朗建立一種機制性的聯盟,該國的龐大面積、地理位置和眾多人口,乃至其悠久的帝國傳統,令它成為連接中東和中亞的支點。
中國更大的目標是主宰歐亞大陸,這意味著降低俄羅斯的地位,使其成為二線大國。
中俄兩國共有超過2600英里的陸地邊界,那是一條一望無際的白樺林帶,將俄羅斯遠東大部與中國滿洲地區分隔開來,邊境線的細節是過去十年間才正式商定的。1969年,蘇聯派出大約30個師來到這段邊界,中國部署了59個師作為回應,中蘇分裂由此加深,同時也令理查德·尼克森(Richard Nixon)總統得以向中國示好,並與蘇聯緩和關係。
俄羅斯遠東地區是該國政府少有的力量薄弱區域。這裡的俄羅斯族人口估計只有600萬。中國移民正在穩步北上,進入這個地廣人稀的西伯利亞偏遠地帶,這裡有豐富的天然氣、石油、木材、鑽石和黃金,都是中國所覬覦的。19世紀清政府危亡之際,中國把這個地區的一部分割讓給了俄羅斯,剩下的部分在20世紀也割讓了出去。
與此同時,中國在中亞地區也擊敗了俄羅斯。過去十年來,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成了中亞最主要的能源操盤手。中國通過管道將哈薩克斯坦的石油輸往歐洲,也輸往中國;還將天然氣從土庫曼斯坦輸送到中國西部。中國的資金也一直在中亞地區運作,建設電網和交通基礎設施,改變著那裡的景觀,成為「一帶一路」規劃中堅。
伊朗就是它的戰利品。位於中亞另一端的伊朗擁有8000萬人口,坐擁裏海和波斯灣的大片油氣田,這令北京有了修建貫穿伊朗高原鐵路線的動力。中國同德黑蘭簽署能源協議,用中國國有企業發掘伊朗的礦藏,並且派遣大批企業家去往伊朗。2014年,俄羅斯成立了歐亞經濟聯盟(Eurasian Economic Union),成員國包括白俄羅斯、亞美尼亞、哈薩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其目的正是為了應對中國在歐亞日益增長的影響力。
除了自己的遠東地區和中亞地區,俄羅斯在歐洲也輸給了中國。在波羅的海與黑海周圍,莫斯科一直在通過顛覆與軍事入侵破壞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的獨立,與此同時北京卻加強了同整個歐洲的貿易關係。川普政府對自由貿易的厭惡——加上在捍衛歐洲盟友上態度曖昧——為中國在歐洲提供了機會,令北京進一步提升了對一帶一路西部終點的計劃。中國的收穫不僅會削弱美國在歐洲的影響力,也會削弱俄羅斯的影響力。
例如,由於希臘與歐盟的緊張關係及其東正教傳統,它本應逐漸向俄羅斯靠攏。但它的經濟目前正落入中國控制,比雷埃夫斯港也成了新絲綢之路的另一個西方終點。中國還在保加利亞、羅馬尼亞、波蘭和捷克共和國爭取建立核電站和其他能源基礎設施。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丁(Vladimir Putin)出於衝動挑戰西方的同時,習近平主席治下的中國正悄無聲息地在他身邊打轉——這顯示了普丁在俄羅斯經濟脆弱時期的戰略短視。
中俄稱兩國是「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俄羅斯向中國提供石油,兩國舉行聯合軍事演習。正式層面上,兩國關係實現了此前鮮見的融洽。
但雙邊貿易對中國有利;能源價格的下跌使得中國大大減少了對俄羅斯的依賴。俄羅斯向中國的對手印度和越南出售武器。中國也抄襲了俄羅斯的武器設計。
這些更深刻的地緣政治現實意味著,中俄只會是因一時之利結成的盟友。北京和莫斯科之間的競爭是長期而節制的,往往集中在偏遠地區,對新聞媒體來說缺乏吸引力,因此很容易被忽視。
與俄羅斯一樣,中國的地緣政治野心源於國內的不安全感。中國的政權在西部最弱——也就是歷史上的東突厥斯坦——那裡生活著維吾爾穆斯林突厥語族少數民族,令佔優勢地位的漢族人感到惴惴不安。
伊斯蘭教代表著維吾爾族人的另一種身份,一個獨立於中國的身份。與有達賴喇嘛的西藏人不同,維吾爾族人沒有一個可與北京溝通的精英領導層。事實上他們代表著一股無政府力量,可能在環境災難或其他緊急事件觸動下動盪起來。通過在經濟和政治上拉近與中亞諸突厥語國家的距離,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在一定程度上是要讓維吾爾族人失去叛亂的後方基地。
只有自我的心魔能阻止中國。正如塞繆爾·P·亨廷頓(Samuel P. Huntington)在他1968年經典著作《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Political Order in Changing Societies)中寫的,一個社會越複雜,它的制度就越需要反應靈敏,否則,一個龐大的中產階級的誕生就會破壞穩定。
中國的專制統治之所以可能面臨合法性危機,恰恰是因為它的成功,漢族和維吾爾族地區的社會、民族和宗教緊張關係在加劇,尤其是在經濟增長進一步放緩的情況下,因為它會挫傷民眾不斷提高的期望。這就是為什麼「一帶一路」最終能否成功,更多地取決於中國內部的情況,而不是中亞或其他地方。
美國在東亞有反抗中國霸凌的長期盟友,在中東歐有反抗俄羅斯霸凌的長期盟友,而北京和莫斯科悄悄進行的地緣政治較量也有助於美國。由於中俄之間的競爭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它們地緣相接,所以肯定會一直持續下去,這就給美國帶來了更多操作的可能性,根據形勢強化或軟化對每個政權的立場。
美國只需要防止中國像美國主導西半球那樣主導東半球。但在這樣做的過程中,一定不能把中歐和中東部分地區讓給俄羅斯。
對美國來說,解決這個難題的方法存在於地緣政治之外。正是因為華盛頓在歐亞大陸上沒有領土野心,所以美國不像中國和俄羅斯那樣受到當地人民的懷疑。通過不懈倡導自由貿易、人權和公民社會,美國將在整個地區快速轉型的社會中贏得信賴。
如今中國和俄羅斯之間的競爭要比尼克森時代微妙得多,這正是美國在無需粗暴調節大國平衡的情況下進入歐亞的方式。中國試圖推動的那種經濟發展,將使新絲綢之路上的社會更難管理,進而也難於統治,尤其伊朗和中亞那些了無生氣的獨裁政權。
恰恰是川普總統蔑視的普世價值觀,將帶來地緣政治紅利。將美國的利益局限在北美的民粹主義民族主義計劃,只會使美國在世界的另一邊被邊緣化。
Robert D. Kaplan是新美國安全中心(New American Security)高級研究員、歐亞集團(Eurasia Group)高級顧問,是即將出版的書《馬可·波羅世界的回歸:戰爭、美國利益和21世紀》(The Return of Marco Polo’s World: War, Strategy, and American Interests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的作者。
翻譯:紐約時報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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